离开观测站,音无打开了连接本部的加密通讯器。
“这里是第三调查小队的镜音无,现在开始汇报东区空间监测站遇袭情况。”
“身份验证通过,请开始汇报。”
“空间波动接收器损毁严重,未造成人员伤亡,监测站内的监控装置未能拍到袭击者踪迹,可以确认是升格者所为,现场没有找到可以追踪的痕迹,袭击者目的尚不明确。”
“本部近期内会派出搜索队负责追踪,调查组继续保持警戒。”
“明白。”音无报告完毕,却没有听到对面传来通讯结束的提示。
“还有有另一项任务要交给你,”通讯器那边顿了顿,继续说道,“建设部接到了申请,是关于在布道大广场修建大献祭的纪念碑的,这边希望你能过去协助。”
“为什么是我。”音无皱眉反问道。
“对本部下达的命令请不要提出质疑,镜音无大小姐。”那边的人对她作出提醒,然后后接着补充道,“你的小队参与了那次突入,并且最先抵达现场,总部认为你是最合适的人选。”
“明白了,请给我申请人的信息和修建日程规划。”音无没有再提出异议。
“相关资料已经传输到你的个人终端上,稍后请确认接收,祝你任务顺利,镜音无调查官。”那边的人说完这句话,通讯器就传来了通讯结束的提示音。
音无一言不发的关闭了加密通讯器,打开了人终端,确认收到了任务的相关资料。接着她在通讯录里找出了千谕的联系方式,按下了呼叫。
……
城外一座别墅的大厅里,几名身着深蓝色制服的人沉默的坐着,看样子这沉默的氛围已经持了有一段时间,他们已经无聊到不知道干什么好了。
“队长还没有回来吗?”仰头靠在沙发上的年轻人开口问道,语气有些有气无力,似乎他自己也对这样一遍又一遍的发问感到厌倦了。
“没有。”坐在窗边看着窗外的人头也不回的答到。
“队长到底干什么去了,他有告诉你吗,沃兹沃斯先生?”沙发上的年轻人又转头问向桌前的人。
“这样的对话到现在为止重复多少次了,约书亚,我觉得你还是安静一些比较好,还有,任务期间请叫我副队长。”沃兹沃斯盯着桌上的咖啡,平静的说道,冲好这杯咖啡放在桌上之后,他就一直这样盯着,直到它彻底凉掉。
约书亚闭上了嘴,丧气的把脑袋靠回了沙发上,之后他又要和这帮死气沉沉的人一起度过漫长的等待了。
就在他这么想的时候,坐在窗边的拉斯克突然站了起来,说道:“队长回来了。”
门被轻轻地推开,身穿白衣的年轻人沉默着走了进来,环视了大厅中的几人之后,开口道:“抱歉,遇到了突发状况,让各位久等了。”
“你是队长,遇到突发状况的时候有最高决策权,只需要事后告知我们就行了,没必要道歉。”沃兹沃斯终于把目光从那杯咖啡上移开,抬起头来看向大厅门口的沐常悠。
“加密通讯器在获得许可之前不能使用,没有事先准备备用联系手段是我的失误。”沐常悠解释着,缓缓走到沃兹沃斯的对面,待在周围的队员也都聚集了过来。
“道歉的事先放在一边,我们还是先说说这次任务的事吧。”见沐常悠坚持道歉,沃兹沃斯把谈话转到了正题上,“和这边的交涉结果如何?”
“已经申请了行动许可,明天开始就能展开搜索,加密通讯系统也会解除限制。”沐常悠说着,打开了终端显示器,上面是特殊安全局的审批文件。
“奥瑞吉恩这边会提供协助吗?”之前一直在默默看书的卷发青年问道。
“我们几个就绰绰有余了,还需要什么协助吗,你也放得有点底气啊,多米尼克。”一旁的约书亚拍着他的肩嚷着。
“目前还不需要,如果我们能自己解决最好,回收被盗物质尽量不要让奥瑞吉恩过多参与比较好。”沐常悠回答了多米尼克的疑问。
“上头也真是的,居然让我们骑士团干这种抓小偷的工作。”约书亚抱怨道。
“不想干可以回去,反正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双手环抱靠着椅背站着的拉斯克开口呛了约书亚一句。
“我可没说不干啊,你是什么意思?”约书亚不满的反驳道,眼看就要和拉斯克吵起来。
“注意你们的身份,我们来这里不是让你们吵架的。”坐在椅子上的沃兹沃斯提醒道,视线却没有转向他们,而是依然看向沐常悠。
约书亚和拉斯克都连忙闭上了嘴,沃兹沃斯作为前辈在正事上一直这么严肃,当他像现在这样暂停谈话提醒他们的时候,往往已经是在发作的边缘了,这时候他们都害怕他把视线转过来对着自己,那锐利的视线让人不知如何自处。
“你刚才说有突发状况,是遇到了什么事?”见没有人在打断谈话,沃兹沃斯继续开口问向沐常悠。
“城东郊外的空间监测站遭到了袭击,我当时正好路过那个,从现场痕迹来看应该是升格者所为,我上楼检查了接收器,上面的剑痕有似曾相识的感觉。”沐常悠回忆着之前的事。
“似曾相识?”
“出境口的监测装置当时也是被同样的手段破坏掉的,现场抓获的是被当作弃子的死士,由于长时间摄入药物已经没有了自我意识。”沐常悠解释道。
“看来我们来对地方了。”沃兹沃斯沉吟着,“安排一下行动计划吧,队长。”
沐常悠点了点头,走到所有人中间,开始下达任务行动指示:“从明天开始,分头行动,重点监视各区域的空间观测站,虽然还不清楚他们破坏接收器的目的,但是很可能剩下的接收器也是他们的目标。被袭击的观测站这片区域我会继续深入调查,其他人注意保持联络,遇到突发状况尽量不要擅自行动。”
“明白。”这时候所有人都已经直直的站了起来,齐声答到。
“今晚我和副队长守夜,其他人没什么事就可以去休息了。”
“明白。”回答完毕,除了沃兹沃斯之外的人纷纷转身离开,一言不发地朝着各自的房间走去,没多久大厅就只剩下沃兹沃斯和沐常悠两个人。
“我记得你说以前来过奥瑞吉恩一次。”沃兹沃斯坐回椅子上,开始了新的话题,漫长的夜晚才刚刚开始,总需要聊点什么。
“大概三年前,来过一次。”沐常悠说着,在他对面重新坐下。
“任务吗?”
“是。”
“也是从那时候开始,你被调到了骑士团。”沃兹沃斯拿起桌上的咖啡喝了一口,又接着问道:“任务失败了?”
“准确的说是中途取消了”,沐常悠更正了沃兹沃斯的猜测,又低头思索了一秒,接着说道:“不过如果不是中途取消的话,我就真的失败了。”
“很难想象你会失败,对手是个什么样的人?”沃兹沃斯对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让沐常悠差点失败产生了好奇,追问道。
“很强。”沐常悠说出了第一印象,又继续边回想边说道:“从他的眼中看不见犹豫和恐惧,即便是面临生死的时候也能冷静的挥剑,那份坚毅,让人不知如何才能击倒他,在意志的对决中,我先退缩了。”虽然是在诉说失败的经历,但沐常悠的脸上依然如往常一样平静,看不见任何懊悔或是惭愧的表情,反而有几分认真。
“你会这么说还真是出乎意料,从没见过你在意志上服输。”沃兹沃斯有些惊讶的感叹,“奥瑞吉恩也有如此优秀的人啊。”
“至少我来这里的两次,都遇到了很强的人。”沐常悠想起来之前在天台上交过手的音无。
“两次?你在回来之前和奥瑞吉恩的人交过手了?”听见沐常悠的话,沃兹沃斯急忙询问道。
“只是误会,已经解释清楚了。”沐常悠不紧不慢的解释道,如果音无听到他此刻若无其事的说出的“误会”二字不知会作何感想。
“那就好,想来你也不会那么莽撞行事”,沃兹沃斯松了一口气,“如果现在和奥瑞吉恩起了冲突,之后的行动将会非常麻烦。下次遇到类似的情况,一定要再慎重一些,避免武力冲突。”不知道是不是仍然没有放下心,他又接着补充了一句。
“我会注意的。”沐常悠回答道。
得到了沐常悠的答复,沃兹沃斯这才放下心来,虽然眼前这个年轻的队长总是沉默寡言面无表情,让人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但是作为他曾经的老师,沃兹沃斯知道,基本上只要是答应过的事,他都会尽可能做到。沃兹沃斯长出了一口气,拿起桌上的咖啡递到嘴边。
“那杯咖啡早就凉了,不重新热一下吗?”沐常悠难得地说出了点不相干的话。
“我就是要等它凉掉,”沃兹沃斯暂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这是我的个人习惯,每个人都会有些奇怪的习惯,不是吗?”说完这句话,他端起咖啡一饮而尽。
……
凌晨的电车上,千谕耷拉着脑袋,眼睛半闭,暗红色的双眼毫无神采,肩膀也无力的下垂,就这样瘫在座椅上。
“你那副快要死了一样的样子是怎么回事?是你自己说要跟我一起过来的吧。”隔壁座椅上的音无向旁边扫了一眼,无奈的叹气道。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发现和千谕相处的时候,自己总是不由自主地叹气。
“你还不知道吧,其实我得了一种不睡觉生命就会随着时间流逝的病。”千谕空洞的双眼中微微浮现出了些许生机。
听到他的话,音无愣了那么一瞬间,随后脸上便浮现出同情来:“虽然对你来说会有些残忍,但还是不得不告诉你”,她看起来似乎真的有些为难,“其实在你睡着的时候,你的生命也在不断减少。”
“原来是这样吗?睡着了察觉不到所以无所谓……吧。”本以为会立刻被正面反驳,没想到音无在应付自己的胡说八道这件事上越发娴熟了,千谕差点没有转过弯来。
“啊,是吗?既然如此你不如干脆一觉睡到去世吧,我保证那样你就可以度过无比安详的一生,丝毫不会被生命流逝带来的恐惧所困扰。”此刻的音无脸上挂着和善的笑容,灿烂到让人难以直视,宛如前来引导亡魂离开人世的女神。
真不愧是音无大小姐,居然能面带着微笑若无其事的说出和“请你去死”差不多意思的话。千谕在心里苦笑,音无好像不知何时解锁了针对他的特殊对话方式。
尽管如此千谕也没有陷入窘迫,他以一个带着感激之情的笑容回应道:“多谢关心,你的好意我心领了,还是不用了。”
“真的不用吗?非常建议你试一试哦,务必,立刻,马上。”
为什么后面变成命令了,对方婉言拒绝的时候还是不要太过勉强比较好哦,音无小姐。几乎每次这样对话的结果都会变成音无对自己无情的抨击,千谕知道这时候他应该开始想办法转移话题了。
只是没等他开口,电车的到站提示就先响了起来。音无没有再理会他,从座位上起身径直走上了站台。千谕在心里感谢着到站提示,也跟着下了车。
现在还很早,天刚蒙蒙亮,站台上只有稀稀疏疏几个人影,夜间的长明灯也已经关闭,只剩下车站的指示灯还在亮着,透过清晨的雾气发出朦胧的光,让本就安静的环境又多了几分冷清。
为了避开早高峰音无把出发时间定在了5点,电车到站也只过了不到30分钟,别说是早高峰,现在连晨练的人都没几个。
想到早上五点就能搭上仅仅载着不到十人的电车,千谕又开始感叹起公共建设部门的阔气了,市区内的电车是24小时运行的,即使车上只有几个人,也依然会按时出发。
“千谕同学,请跟紧一点,最近几天不怎么太平,这个时间一个人到处乱晃小心被当成可疑人员带回去审讯。”就在千谕胡思乱想的时候,走在前面的音无已经和他拉开了一段距离,见他又在发呆,回头提醒他跟上。
不,再怎么说也不会被当成危险分子吧,我看上去有那么可疑吗。千谕一边在内心抗议着,重新跟了上去。
从车站一路出来,他们来到了一块广场上。这是一片开阔到有些空旷的广场,即使有着不算少的路灯绿化带以及喷泉,也依然显得有些空旷。已经不是第一次到这里来了,两个人都没有过多的注意广场周边的景物,朝着广场中央那个之前没有见过的标志物走去。
广场的中间部分铺着一块巨大圆形雕花石板,不知道当初修建广场的人从哪找来了这么大一块石板,石板上雕刻的花纹看上去虽然饱经风霜,但依旧清晰可辨,传说受到启示的圣人就是站在这片场地中央,向世人传播神的教义,这片广场,也因此被命名为布道大广场。
曾经庄严而神圣的地方,随着时代的变迁渐渐成为了人们闲暇时散步聊天的休闲场所,场地中央早已没了宣读教义的圣人。
现在这块石板的中央,正耸立着一座高大的石碑,碑面上还没有刻字,表面平整光洁,显然是才立起来不久。
这座石碑当然不是用来纪念久远的过去在这里布道的圣人的,它所纪念的,是那起骇人听闻的人间惨剧。
音无在离石碑不远处停了下来,入秋之际的清晨确实有些凉了,尽管升格者的体质几乎可以忽略掉气候变化的影响,她还是下意识的稍稍把手往袖子里缩了缩,不过现在她最在意的,还是随着气温的降低逐渐变得低落的气氛。
看得出来千谕在来这里路上一直试图让气氛轻松一些,但再一次站在这个地方,难免会勾起一些沉重的回忆,这对于曾亲身经历那次事件的千谕来说,可能还要更加沉重。
音无有些担心地回头看向千谕,然而千谕的表现总是微妙地和她所预料的相去甚远,他此时仍然一脸平静,好像是来散步的一样。注意到音无在看他,千谕有些疑惑地问道:“怎么了?”
本人倒像是个没事人一样,该说是心宽还是神经大条呢。看着千谕那木然的反应,音无意识到自己的担心的多余的。
“我以为你的心情会更加沉重一些。”
“就算我现在一脸悲痛,也不会改变什么。”千谕解释了一句,似乎是觉得没说清楚,又接着说道:“坦率的说,那天死去的人,我和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都不认识,也没有什么深厚的感情,仅有的交集就是目睹了他们的悲剧,我对他们怀有的,大概只有普遍意义上的同情。那天他们都死了,我现在做出一副难过的表情,是要给谁看呢。”
“真敢说啊,你就不能装得再悲天悯人一些吗……”音无收回了视线,目光低垂。
只有在这方面,千谕从来都不做掩饰,明知是些讨人厌的话却还是会毫不犹豫地说出来,在陌生人面前反而会闭口不言,这点让人不知该感到欣慰还是遗憾。冷静地像是归类般地把个人情感清晰地划分开来这种做法也让人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即使是没能救得了他们的愧疚,也只不过是我一厢情愿的自我感动,死去的人什么都感觉不到,而我也不是什么拯救他们的英雄,救他们的人并不是非我不可。我是个很自以为是的人,无论是对那时候无能为力的自己的无法原谅,还是对肆意践踏无辜者的人生的凶手的愤怒,都只是我的自我意识过剩而已。”千谕说着,自嘲的笑了笑。
音无陷入了沉默,“你能有这份自知之明再好不过了”,这样调侃的话,没法说出口,千谕似乎始终在这样平淡的说着那些本该沉重的话,那平淡的话语中感受不到任何的悲伤,他总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像个感觉不到疼痛的人偶,永远不会受伤。
“果然,我还是没办法同意你的有些说法……”音无转过身背对着千谕,低声叹气道。
面对音无一反常态的态度,千谕愣住了,呆呆的看着她的背影,背对着他的音无没有再回头确认他的反应,迈开步子走到了石碑前。
走近了才发现这座座石碑比远看要更加高大,或许是漆黑的表面散发出的厚重感让人产生了错觉。
音无静静地看着石碑,她抬起手,伸了过去,指尖传来的的触感并不像想象中那么冰凉,手掌轻抚,石碑的表面温润如玉石,这样的石料用来做纪念碑,再合适不过了,她这么想着。
这时被她晾在后面的千谕也来到了石碑前,她看过去,发现千谕注意力完全不在石碑的碑面上,只是一言不发的注视着底座。
跟着千谕的视线看去,她这才注意到底座前躺着一朵白色的康乃馨,不用想也知道是之前来悼念的人留下的。
音无蹲下来仔细端详着碑前的花,素白色的花瓣和青翠的叶子还依然鲜活饱满,没有因为初秋夜晚的凉意变得干枯。
“还没有枯萎吗。”千谕不经意的说道。
“很顽强的花,不是吗?虽然终究是要枯萎的。”
“是吗……”千谕若有所思,用小到只有自己才听得清楚的声音沉吟道。
“怎么了,在想什么?”看到千谕又沉默了下去,不知在想些什么,音无向他搭话追问。这人也太容易走神了,一不留神就把你丢在一边自顾自地发起呆来。
听到她的话,千谕抬起了头,愣了一秒,接着仰起脸指向广场对面的高墙上挂着的大钟表:“我在想你是不是来得太早了,我们还要在这里等多久。”
“约定的时间是6点,之所以提前过来是因为想先看看这座石碑。”音无向大钟表瞥了一眼,解释道。
“那么调查结果是?”
“看样子他们确实只是修建了一座石碑,而且还做的挺不错的。”音无一手托着下巴,一边思索着一边说出了结论。
“我倒觉得这座碑的位置不怎么好……”
千谕说到一半停了下来,因为他发现一旁的音无并没有在听他讲话,依然在托腮想着些什么,感觉到了千谕的视线,音无转过脸看向他,疑惑地歪了歪脑袋:“嗯?”
空气似乎凝固了那么一瞬……
喂——,这个后知后觉的反应是怎么回事啊!?为什么一副“你刚刚有说什么吗”的样子啊!?刚刚的对话难道不是交换看法的展开吗?原来根本没有打算问我的看法吗?我的意见就这么微不足道吗?我现在超难过的啊,不要一脸无辜的瞪着眼睛这样看着我啊,现在你叫我怎么说得出口啊,啊啊啊好想死好想死。话说这个一脸困惑的歪着脑袋的表情有点可爱啊……啧!我在想些什么啊。
千谕在内心为自己那仅存的一丝自尊被击碎咆哮着,以致于思绪有些错乱。
音无依然只是歪着脑袋看着他,似乎是在等他说话。
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来缓解我的尴尬吗,音无小姐真是善解人意啊,简直是天使啊天使!
找到台阶的千谕“嗯哼”地清了清嗓子,继续开始说他刚刚没说完的话:“纪念逝者的石碑,立在广场正中央,不是显得太招摇了吗,我觉得纪念碑立在广场一边的西侧会更好一些。”
“我想应该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希望找个僻静的角落偷偷死掉然后马上被人遗忘的。不必连墓碑也藏在不易察觉的角落里,如果觉得墓碑太过醒目可以不立墓碑哦?”音无煞有介事的对千谕的想法做出评价,然后用怜悯的目光看向千谕,“纪念碑的位置还算不上是什么大问题,请不要总是用你自己那可悲的眼光看问题,千谕同学。”
你其实是堕天使吧……看来早上因为睡眠不足脑子不清醒了,居然连黑白都分不清了。
千谕默默收回了之前的称赞,泄气般地靠在了石碑上。这时一辆缓缓驶入广场的银色轿车进入了他的视野。
这种时间开车来广场的人,除了是和人有约,大概就只可能是来寻仇的黑帮了,而开着这种引人注目的车来寻仇的黑社会,他还没见过。
银色轿车在广场外围的停车位停了下来,车门缓缓打开,千谕的目光紧紧盯着车门后的人影。嗯……不是黑色西装,也没有带墨镜,既不凶神恶煞也不冷酷的脸——倒不如说完全就是一副好说话的样子。
果然不可能是黑帮吧,啊不,等等,那种一眼看上去就让人感觉是黑帮的家伙不是很容易暴露嘛,难道说是这种展开,眼前这样看上去人畜无害的才是专业的杀手,毫无防备的目标被普通上班族样子的家伙突然袭击,在周围的人群诧异的目光中无力地倒地,因好奇而上前围观的路人在看到受害者身下溢出的血迹后惊叫着散开,惊恐地大喊:“啊啊啊死人啦!”,引发出一阵骚乱什么的……
啊,手伸进口袋里了,是要拿出武器吗?装着消音器的手枪,还是只有一发子淡的口红枪?拿出来了,要准备躲子淡了吗。
嗯?只是手机啊,难道说是手机形状的手雷,关于会爆炸的手机之前也曾有听过相关的报道来着。不好,他向这边看过来了,拿起了手机,要扔……哦在操作啊,这又是要做什么,最近的杀手的套路还真是难以猜透啊,难道说他意识到自己的身份暴露了,在向附近的接应发送写着“有内鬼,终止行动”的撤退讯息。
不对,糟糕,被他带入盲区了,这么招摇的出现根本没法发动突然袭击,他会这么做的目的就只有一个,那就是充当诱饵!这条讯息是发给藏身于某座高楼上的狙击手的! 狙击手,狙击手在哪里!千谕开始慌忙地扫视四周的高楼。
在他投入地演绎着臆想中的刺杀大戏时,音无的手机传出了讯息提示的声音。
这不就只是普通的见面吗……并没有想象中惊险刺激的暗杀博弈,暗自在心中嘘了一声,他又兴趣缺缺地靠回了石碑上。
对于千谕这一系列奇怪的举止,音无全部都假装没有看见,她清楚地知道,试图去理解千谕的所有行动是一件愚蠢的事情,以往的经验告诉她那么做到头来往往只是自找麻烦。
收到对方发来的了消息,音无上前一步,向他招手示意,确认过音无就是这次的约谈对象,那人才快步地向这边走了过来。
现在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十多分钟,看来他本来是打算稍微提前一点到的,只是没想到音无来得更早。或许是不好意思让音无多等,他走过来的步伐很快。
靠着石碑的千谕再一次仔细地审视着从不远处走来的中年男人,他的步子虽然快,但却看不出慌乱,身上一身笔挺的深紫色也打理地十分整齐,同样整洁的还有齐齐梳到后面的头发和刮得干干净净的脸,俨然一副彬彬有礼的样子,即使人到中年,绅士风度也分毫不减。
这样的打理应该要花不少时间,这也就意味着他其实起的要更早一些,不难看出他对这次约谈做了认真的准备。
这就是绅士行事风格吗,绅士还真是累啊。深谙混吃等死之道的千谕对此发出的只有仅此而已的感想。
中年人很快就走到了他们面前,“实在抱歉,让你久等了,镜音无小姐。”明明没有迟到,他还是在第一句话就表达了歉意,接着他继续自我介绍到,“我是这项纪念碑建设项目的申请人,戴睿慈,先前接触的时候已经介绍过了,我就不再多说了。很高兴能和你见面。”
“是我自己来得太早,您不必为此自责”,音无礼貌地回应了对方的道歉,抛开个人性格不谈,从小接受的严格家教和任务需要也早已使养成了友好交流的职业习惯,何况她本人也不愿接受这种没有实质性的歉意。
然后她便如往常的风格一样直奔主题:“这些不重要,还是直接说这次见面的目的吧,我想要知道您申请这个项目的原因,以及具体的规划,虽然建设管理部门已经下发了许可,但毕竟是敏感问题,所以我们不得不慎重一些,以免引起争议。同时我也会在权限内回答您关于那次事件的疑问。”
“原因吗……”戴睿慈似乎犹豫了,从他的脸上明显可以看出来挣扎,只是没过多久他就恢复了平静,“也罢……本来这次也就是为了这个”。他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全然不顾之前礼貌绅士的形象,直接坐在了纪念碑的底座上,靠在碑前的千谕不情愿地闪到一边,给他留出了空间。
“这几年我一直在国外辗转,”在碑前完全放松下来,他开始讲述起某段往事来,“总想着找个时间回来看看,可每次都说下次吧下次吧,到最后都没能抽出时间来。直到去年秋天开始,一位常常和我有书信来往的故人不再给我寄信,我们以前是在同一位老师门下学习符文镌刻的,所以对书写有着难以割舍的情感,所以保持着书信来往。第一个月他没有寄信过来,我想他可能比较忙吧,就没有在意,之后因为我也比较忙碌就把这件事先放在脑后了,再想起来的时候已经又过去一个月,我开始有点担心,之后的两个月我都对这件事耿耿于怀,那时候我还是放不下手头的工作,想着这几期结束了就回来找他,一边安慰自己说也许他过段时间就又寄信过来了。”
“往后几个月我一直在等他的来信,那时候我已经意识到可能出事了,可我不敢面对,一直在刻意逃避这件事。直到有一天我从行李箱深处意外地翻出我离开奥瑞吉恩前他送我的符文怀表,我想起来我们以前一起学习符文镌刻的日子。”
“那时候我们每天都钻在刻着符文的道具堆里,我们两个都对符文有着深厚的兴趣,可惜我比较笨,只会照着那些模板嵌套,而他却像是充满了灵感,总是能组合出一些让人意想不到的东西。后来我主要研究符文的归类和其中的共通之处,他主要去做符文还原和设计。”
“他对符文与生俱来的亲切感使他在造诣上要比我高得多,可后来当老师告诉我们有一个去国际符文协会进修的资格时,他却把机会让给了我,他说他喜欢符文只是因为兴趣,而我对符文的热爱远超过了他,我将来会比他走得更远,而且他说他不愿离开从小生长的地方,他爱的是家乡的符文。临行前他送了我这只怀表,说这只怀表的指针可以走数千年年也不停下,我的路也会像这只怀表一样一直延伸下去。后来我去了很多国家,见到了越来越多的符文,在摸爬滚打中终于算是有了些成果。那天他说的话一直陪着我走到了今天。”
“想起来这些的时候,我再也忍不住了,我把工作全都推掉,连夜赶了回来。第二天去他的住处,发现他的家门紧锁着,于是我就去问他的邻居,他的邻居告诉我……”他说道这里的时候停了下来,语气开始微微颤抖,似乎接下来每说出一个字对他来说都非常艰难,他最终还是咬着牙说了出来:“他的邻居说……那天他去了……布道大广场……之后,就……就再也……没有……回来。”
音无面色凝重,紧闭着嘴,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些什么。她又一次向别人问出了如此沉重的话题,这种感觉就像是让别人揭开血淋淋的伤疤给自己看一样,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但她还是讨厌这种感觉。
“不好意思,请原谅我讲出了些沉重的事,这件事对我来说,实在难以轻松地一句话说出口。”见音无露出来为难的样子,戴睿慈重新开口打破了沉默,说出那番话之后,他又回到了之前沉稳的样子,只是身形看上去比之前多了一丝疲惫感。
“该道歉的是我,逼你说出这些不快的事。”这次音无立刻否定了他的道歉,主动表达了歉意。她扶着额头叹了口气,把之前感受到的沉重感都压了下去,这个话题就此结束,她不想再多提了。恢复了冷静之后,她继续说道:“原因我已经了解了,这样的话应该没什么问题,修建项目可以继续动工了。还有什么其他想要了解的事,可以问我。”
“没什么了,我想详细过程我还是不知道为好。”戴睿慈本打算谢绝音无的承诺,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复又说到:“有件事我想确认一下,关于事件遇难者的遗体安置……”
他没有说完,但音无知道他想问什么,“很遗憾,我们在现场没有发现任何遇难者的遗体,甚至一具尸体都没有,地面上留下的只有血迹。”
这样吗……”大概是本来也没报太大希望,戴睿慈只是遗憾的叹了口气,就不再追问。见事件已经谈妥,他释然地说道“不管怎么说,纪念碑的修建能继续下去就足够了,这是我最后能为他做的了。”
“既然所有疑问都解决掉了,那我们就不多耽误你的时间了,定在这个时候见面是不想占用你们半天动工的时间,希望你能够理解。”音无结束了话题,瞥了千谕一眼,示意他该离开了。
“您能为我们的工程考虑,我应该感谢才对。”这位绅士风度的中年人到最后都非常善解人意,处处都表现出谦逊。
“之后我会向总部汇报,可以不用再为这边顾虑了,预祝您进展顺利,再见。”音无说出了最后的话,准备离开。
“那么,再见。”戴睿慈微笑着目送他们离开。
还算是顺利地结束了,这么想着,音无径直离开广场中央,向车站走去,千谕像个跟班一样全程一言不发,战战兢兢地低头跟在后面,一同离开了。
……
走向车站的路上,音无始终没有再开口说话,这两天之中谈到的内容让她丝毫提不起说话的欲望。
然而这情况只持续到了她把目光移到身旁的千谕身上为止。
原因当然是千谕那张不知从什么开始重新变得像是快要死掉一样的脸,这家伙刚刚离开的时候还不亦乐乎地扮演着喽啰跟在后面,现在这样仿佛是故意要逼她开口。
“你又怎么了……”音无还是没能忍住,旁边死气沉沉的气场没法不让人在意。
“嗯……我也不太清楚,”千谕沉重的眼皮稍微抬高了一点,眼睛向上翻着,像是在思考,然而因为眼睛半闭着,这个表情更像是一个鬼脸,“或许是你们谈话的内容过于沉重,竟让我产生了身后靠着的石碑有些温暖的错觉,后背离开石碑的一瞬间,早上不得不从温暖的被窝里爬出来的痛苦回忆再次涌现了出来。”
“你的行为模式真是越来越怪诞了。”眼前的人的思考回路已经到了让逻辑都显得苍白无力的地步,只能用抽象形容了,对千谕这番梦话一样的回答,音无已然说不出任何有迹可循的感想。
“对了,之前说的关于你的姓的事,”音无想起来昨天的话题只进行到了,现在电车还没有来,如果放任千谕不管他又会进入站尸状态,于是她索性继续和千谕聊了起来,“你说你的母亲是姓‘神代’?”
“是啊,神代。”千谕理所当然地答到。
“我见过一次特殊安全管理局的局长,”像是要从千谕的眼中看出些什么,音无说话的同时目光一直停在千谕脸上,“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她也是姓神代。”
“没错,正是家母。”
……还没来得及问,只是试探性地提起,就坦率地承认了。音无有些懊恼,千谕的对话节奏总是莫名其妙,在你以为他会直言不讳的时候,他常常拐弯抹角墨迹的要死,在你因为顾虑而旁敲侧击作铺垫的时候,他却会突然一脸平常地回答你,结果就是原本在心里想好的对答完全派不上用场。
某种意义上来说和这家伙说话也挺累的。
音无开始在心里想着自己会不会还是不够了解他,看不出他在意和不在意的的点在哪。
“怎么了,看你张着嘴半天不说话。”千谕还在一旁没自觉地对音无的神奇表示疑惑。
“还以为像你会为了自己那渺小的自尊拼命掩饰自己是官二代的事实。”音无很快就从诧异中回过神来,带着嘲弄的微笑讽刺道。
“那是哪里来的喊着‘我要靠自己的努力取得成绩,不需要靠家里的帮助’,急切地想要证明自己的能力的别扭家伙啊。”千谕立刻否定了音无的猜测。
话说回来,诸如总是怀疑别人帮助自己是因为家里的关系,因为家里的关系认为自己很难有纯真的友谊和爱情,为此闹别扭赌气离家出走隐姓埋名自立结果碰了一鼻子灰,这样的家伙大多只会出现在青春恋爱的肥皂剧里吧。
就算是在现实中,那也只是对自己的能力和关系牢固程度不自信的体现,再多自信一点啊,家庭背景这种东西只能坦然的接受下来吧,逃避和掩饰是没有用的,别的不敢保证,只要当事人不自己划开距离,在上学的年纪大家就都只是普普通通地想要做朋友而已,那个年纪就会想着拉关系的家伙怎么想都会让人觉得特别心机啊。
啧,我怎么突然这么积极向上了……意识到自己像个人生导师一样心里自顾自地说教,千谕打住了跑得越来越远的联想。
“如果是那位局长的话,你这副性格却能在剑术上有着不凡的造诣就没什么好奇怪的了……”像是终于对某件事释然了一样,音无脸上流露出“原来如此啊”的表情。
“虽然不知道不知道你误会了些什么,姑且还是澄清一下,以前我学习剑术的时候可是非常刻苦的。”千谕马上提出异议。这就是所谓的刻板印象吧,剑圣的子女或者徒弟的剑术也很强是理所当然的这种想法,事实上师傅只是引导和点拨,能学到多少更多的还是取决于学习者自身,不能就这样完全否定掉我的努力啊。
“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还真是莫名的讽刺呢,”音无嘴上并没有饶了他的意思,“第一次晋级赛的半决赛直接弃权的家伙,也好意思说自己刻苦吗。”
先不说这家伙这一年里浑浑噩噩的状态,他那散漫的行事风格在入学第一年就露出了苗头。
“那是……不可抗力”,千谕回忆起了当时半决赛入场看到的情景:
目露凶光的红发少女两手握剑插地屹立于场中,周身缠绕着冲天的火龙卷,从那火墙后传来的目光中,他感受到某种类似于杀意的东西……
有没有搞错,同学只是比个赛而已,为什么你的眼神像是要吃人一样,大家同学一场没必要这样势如水火吧……基于本能的求生欲,他在比赛开始之前就选择了弃权。
“那种阵仗,绝对会变成恶性流血事件吧……”然而虽然那时候直接选择了放弃,之后那位易燃易爆的同学每次见面时看向他的目光中的敌意反而比以前更强了。
“是你自己怕麻烦退缩了而已,不要把责任推卸给别人。”音无看向他眼神中多出了几分蔑视,似乎千谕在她心中的形象又渺小了一些,之后她用小到自己才能听清楚的声音咕哝着:“明明那时候我还很期待和你在决赛再次对决……”
“那已经不止是麻烦的问题了,事关我大学整整四年的人身安全……”千谕还想接着辩解,音无用一副兴致全无的眼神堵住了他的嘴。
“好了好了,我明白的,你是有不得已的苦衷的对吧。”虽然这么说着语气却十分地敷衍。
说话间电车已经已经在他们面前缓缓停下,他们两个停止了交谈,等下车的人都走出来之后,并排走向车内。
在进入车门的前一刻,音无突然回头看向刚刚和她擦肩而过的白色人影,对方并没有回头看她,而是心无旁骛地向车站外走去。
“熟人?”千谕在一旁漫不经心地问道。
“算不上,只是执行任务的时候见过一次……”音无没有再多想,和千谕一同上了车。
在他们离开后,低头沉默着走向车站出口的沐常悠停了下来,他并非没看到音无,只是当时他的视线中出现了另一个难以忽略的身影。
本已模糊的记忆再次清晰起来:下着大雨的树林;掩盖过一切的一成不变的雨声;静止在眼前一毫米的冰冷刀尖;以及手握着刀柄,黑衣黑发,满身伤痕,面无表情地俯视着自己的青年……
那看上去空无一物的赤红色的瞳孔,和刚才交错而过的某人的双眼,渐渐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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